近墨者黑

【马图】他是我最优秀的学生

双医生设定番外六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每月第一个周三,是医院的科主任例会与全院医疗质量总结会。没有特殊原因,原则上各科主任与医疗质量管理员,不得缺席。 

  马兆对科室临床抓得很紧,参会从不迟到早退,会议中认真记录,在大主任中堪称楷模。 

  “马主任,你的学生厉害啊。”科主任例会开到一半,病理科的王志坚主任突然说。 

  这位王主任是院内出了名的自来熟,人缘不错,但这个时候找马兆搭话,显得有些没眼色。众所周知,马主任开会时候不喜欢有人无故打扰。听到王志坚的话,马兆皱起眉头,斜着眼瞥了过来。脸上清楚地表明,如果他不说正事,就将承受怒火。 

  王志坚心理素质极佳,面对马兆的冷眼,毫无惧色,甚至靠得更近了些,脸上表情又是兴奋,又是嫉妒:“老马,你自己看,我邮箱里刚收到的。” 

  马兆接过王志坚递过来的手机,一封英文邮件打开,发件人的名字马兆也记得,是德国一所病理实验室的主任,前年来医院讲课,他曾邀请对方来神经内科做了一个阅片分享,进行神经病理方面的答疑。这位主任在邮件里祝贺王志坚的弟子,在最新一期神经病理学期刊中,发表了非常优秀且具有前瞻性的论文。

  马兆有些疑惑,王志坚什么时候做了这样大的事,还一直憋着没在医院大肆宣传。他印象之中,王志坚就是出去开个学术会,都要在全院念一句“漂亮”。 

  王志坚看着他表情里的不解,笑得解气:“你打开链接,你看看这篇文章。” 

  马兆难得被吊起胃口,注意力从质控会议移到学术论文上,点开邮件中的链接,转到论文页面。他扫过论文标题,心里就隐约有了预感。这篇论文是神经病理细胞免疫方向的,和图恒宇一直做的内容重叠。他的目光滑向作者,排在第一位的,正是图恒宇。 

  他略过其他作者,直接看最后的通讯作者——不是之前图恒宇在美国的导师,而是换成了一位病理实验室的神经病理学专家。他又转开视线,去底部找通讯地址。果然,通讯地址也变成了实验室,而非医院。 

  图恒宇改了专业方向,去了病理实验室,这件事他毫不知情。即便是他亲口说出的,毕业以后,图恒宇的未来方向,由他自己做主,但图恒宇做出决定,踏出远离自己的脚步,不再像从前一样,有重要决定时,来告诉他、来找他商量,马兆难以控制地感到,心中微妙地酸胀着,仿佛一根针刺进了心肌细胞。但心肌细胞对缺血缺氧刺激敏感,切割等感受并不敏锐,所以,这并不是病理意义上的疼痛。马兆将手机还给王志坚,盯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,慢慢地取下了自己的眼镜。 

  取下眼镜之后,模糊的视野里,什么也看不清,残留的影子不再受干扰,涌入视野之中。他还记得,图恒宇第一次准备投稿,就坐在主任办公室外面,把初稿发到自己邮箱,紧张地在办公室门口等他开会回来给评价。其他学生都习惯深夜发给他,期盼自己能看漏了,再给几天的缓冲时间,图恒宇却像是献宝一般,热忱地看着自己,眼睛里闪动着光彩。 

  王志坚看着他的脸色直笑:“老马,怎么,学生被我抢了,你心不甘情不愿了?我可真没招摇撞骗说这是我学生,但他当时申请了一些我们病理实验室的数据,所以带了我们实验室的通讯单位,这才被人误解了。他现在病理这块儿做得真的好,你呀,别耽误孩子前途。”他拍了拍腿,接着说,“差点忘了,还有件事,我刚想起来。”王志坚又把手机递了出去,“下个月的美国病理学年会,我也是看了图恒宇这篇文,才记起来。这个神经病理的分会场,有他的presentation。牛啊,马主任,不比你当年差了。” 

  马兆没理他,戴上眼镜,粗略看了一眼神经病理分会场的讲课内容,确认了图恒宇的汇报时间,翻回前面找会议的其他信息。过了一会儿,说道:“你们科的人什么时候出发?我的门诊在周三和周五,周六还有一个会要讲课。我只能周天出发,周二上午听了图恒宇的汇报,赶回来上门诊。” 

  “啊?”王志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,“你去参加病理学年会?” 

  马兆已经开始向科教秘书发消息安排工作了:“去年我就跟你谈过,神经内外科、脑电图、肌电图和病理科,联合做疑难病综合会诊。下周我就约神经外科先谈,然后我们下个月去年会,跟图恒宇现在的导师谈。” 

  王志坚这才从八卦的状态里回过神来,心怀敬意道:“不愧是你啊,老马。打造国际化的会诊平台,行,这个想法我们科肯定撑你!” 

  马兆没理他,转头看向另一边,神内的质控员王主任:“王主任,会议笔记,待会儿让我看一下,我有些地方听漏了,需要你补充。”  

  

  图恒宇并不知道马兆会来。 

  王志坚来之前,一直和他用邮箱联系。他只知道病理科会来四个人,有王志坚主任、病理科钟副主任,以及他们神经病理组的两个博士研究生。王志坚是个随和的人,联系他主要是让他帮忙,开车来接病理科的学生,带去他们自己订的酒店——毕竟国外的出租车贵,学生们担不起。王主任和钟副主任则自己出钱,打的去会场酒店。图恒宇心思更细致些,想到来一趟让两位主任打车,太不合适,于是又请了实验室另一位华裔师兄来帮忙。 

  王志坚把行李箱扔给学生,打了个空手,先一步出来,热情地跟图恒宇打了个招呼。图恒宇介绍着自己的师兄,三个人正热络地客套着,就听见王志坚的学生招呼自己老师。 

  图恒宇顺着声音转头看去,提了一半的气卡在喉咙里,发出几近呜咽的低鸣。 

  看到马兆的瞬间,他就失语了。之前博士毕业答辩,他回去见马兆时候,他在心里设计了很久,但这一次,猝不及防,马兆就这样走进了视野。博士毕业回到美国以后,已经过去两年时间,他筹备的坚强,瞬间瓦解。惊喜的疯狂之中,深刻的恐惧伴生,他确实还没有准备好见马兆,在两种情绪的极限拉扯之下,他的大脑几近空白,只差一点,就要拔腿逃开。 

  “图恒宇。”马兆站在离他大概两米的位置,叫了他的名字。马兆的声音,和从前一样平静,仿佛只是周末休息过后,在主任办公室,他准备向他布置什么新的任务。太过轻巧了,太过平淡了,两年前的那种恨意又决堤般漫上来。 

  王志坚笑嘻嘻地拍着图恒宇的肩膀,图恒宇被他带得身体歪了歪:“图恒宇,惊喜吗?我可不是有意瞒着的,马老师也是半个月前才订好了行程,跟着我们一起过来的。”他指了指马兆,“还不快去帮你老师拿东西?” 

图恒宇堆起一个僵硬的笑,迈开脚步,走向马兆。马兆没有说话,也没有把行李箱交给他,只留下图恒宇尴尬伸出的手。 

  王志坚还在笑:“那老马,你和你学生叙叙旧,我带上我们科的人去酒店。”他熟稔地拍着跟图恒宇来的师兄,“走,我们病理的人好好聊!” 

  马兆向他点了点头,简洁地说:“带路吧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沉默着转身,在前面领着马兆,走向停车场。前面病理科的几个人,已经在王志坚的带动下,聊得活跃起来,图恒宇和马兆仍旧无言。以前,原本也是这样,但这种寻常在久别重逢之后,显得突兀与折磨。 

  他们走到了停车场,图恒宇打开后备箱,马兆没让他帮忙,自己将行李箱放好,径直坐上了副驾驶位。 

  图恒宇迟钝地坐上驾驶座,插入钥匙,发动汽车。 

  旁边的王志坚摇下车窗,向图恒宇挥手:“老马!小宇!跟上啦!” 

  图恒宇不自在地挥了挥手,缓缓跟上。

  “学会开车了,不错。”马兆评价了一句。 

  图恒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 

  沉默之中,马兆问道:“到酒店要多长时间?” 

  “一个半小时左右……”图恒宇回答。 

  “好。”马兆说,“我睡一觉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有些惊讶,转头看了马兆一眼。马兆摘下了自己的眼镜,揉了揉眉心,闭眼睡去。皱起的眉头,掩不住疲惫。 

  做马兆学生时,他多次随他前往国外开会,每次马兆就像不受时差与旅途困乏干扰一样,下了飞机,在车上通常会与接他的教授畅聊一路,到酒店之后,将东西放入客房,立刻就去会场听课,根本不需要睡觉调整时差。也或许,图恒宇转回目光,认真看路开车,马兆只是不想跟他说话而已。 

  路程很顺利,一个小时刚过,就到了酒店门口。直到酒店门口,马兆也没醒来,图恒宇犹豫着要不要叫醒马兆。他突然想起,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马老师睡着的样子,即便是长途的飞行中,也没见过。他总是在马兆之前睡着,醒来时,看到的总是老师在读报纸。他曾问马兆是否休息过,马兆会回答他,睡了一会儿。

  图恒宇看着马兆沉睡的脸,汹涌的恨意潮水般退去,压抑太久的情愫,从心里的裂缝中渗出,渴望疯长,他悄悄地倾过身,想要离这个人更近一些。 

  还没等他有所动作,马兆像算好了般,睁开眼,带上眼镜,与图恒宇短暂对视,然后看向窗外:“到了?” 

  虽然是问句,但用的是他一贯的笃定语气。图恒宇低声“嗯”了一句。 

  马兆没再多问,看了眼手表,不等自己的学生帮忙,解开安全带,起身自己去拿了行李。图恒宇只来得及在他身后合上后备箱盖。 

图恒宇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上前搭手——做研究生时候,马兆也从来没让他帮忙拿过东西。 

  “我今天暂时不去会场,”马兆站在酒店门口,向图恒宇交代,“明天一早去会场,后天听完你的汇报之后,就赶去机场坐飞机回国。” 

  王志坚在图恒宇之前插了话:“那你晚餐出来一起吃吗?” 

  马兆摇了摇头:“晚餐我约了诺夫教授。” 

  王志坚面带疑惑,图恒宇倒是了然:“俄罗斯那位神经外科教授?” 

  马兆“嗯”了一声:“在隔壁城市,做DBS的培训,他很热情,专程开车过来和我交流。” 

  王志坚直接揽住图恒宇,向他挥了挥手:“走吧,工作狂。小宇今天陪我们玩去!” 

马兆面无表情,平淡提醒:“明天我们和Blumcke约了,注意时间。” 

王志坚被搅得心烦意乱,转头招呼自己学生:“你们图师兄送你们过去办入住,你们可以跟他先逛一逛,回头到吃饭时间来接我,晚上我请客。”交代完,转头看马兆已经自己去了前台,气得牙痒痒,又无话可说,只好叹气带上钟副主任跟上。 

  

  图恒宇谢过实验室的师兄,送两个病理科师弟去了酒店,帮忙办理入住,将人送到房间,等两个人整理休息好了,便开车带着两个人去了市内兜了圈风。图恒宇性格温和,虽然有点话少,比起马兆可谓平易近人。王志坚带的学生活泼,没过多久,师弟们便放开拘束,和图恒宇聊得热络起来。 

  两个男生是第一次来美国,到处都新奇得不行。“图师兄”男生们问道,“你当时来这里,什么心情?很激动吧?” 

  图恒宇礼节性地笑了一声,回答:“还好吧。” 

  这句话让他的回忆拉得很远,他刚来美国的时候,踏上异乡的土地,只觉得觉得自己像个被切断了线的风筝,落不到地,只剩无尽的漂泊空虚。马兆抛弃了他,却又给他框好了未来的道路。他浑浑噩噩地跟着那个道路,仿佛路的尽头,就有虚无飘渺的希望。而后毕业答辩回来,他的希望跌落摔碎,他从痛苦中重新摸索自己的未来,却发现自己竟然从未想过,会离开马兆独自前行。当他的美国博士后导师问他,准备再做点什么时,他不假思索、脱口而出:“马老师现在想要什么?” 

  美国导师不知道他和马兆的那么多纠葛,只当作他有回国继续发展的准备——这也是很多中国学生的未来规划,可以理解。平易近人的美国导师翻看着邮箱,认真回复他:“马教授的团队,仍然是三个方向,临床大数据回顾性分析、症状学和病理。不过说实话,少了你之后,他们做的文章鲜有新意。图,以你的能力,我觉得你在这边的时候,与马教授团队继续合作发表文章,也不成问题。我这里没有那么严格的要求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岔开了话题。 

  师弟们看着外面问道:“师兄,王老师说美国人喜欢晚上去酒吧,到处参加party,你有没有去过美国人的party?” 

  图恒宇好笑地回答:“party肯定去过。我们导师每个月周末都会在家里举办聚会,但应该不是王主任说的那些,很普通,就是朋友们在他院子里聚餐,大家讨论一些实验室以外的话题。有时候他们只是单纯看球赛,那种情况我就不去了。” 

  师弟们又接着问:“那酒吧呢?你去过吗?” 

  图恒宇摇头:“当然没有。我不喝酒的。” 

  “切——”师弟们发出失望的声音。 

  晚餐在市区一家中餐厅吃的——应王志坚主任强烈要求,图恒宇介绍说这是全市最正宗的中餐厅。实话实说口味非常创新,水土不服的调料和食材,搭配出诡异的异域风情。师弟们吃得生无可恋,王志坚却赞不绝口,表示比他在这边读书时候吃过的好很多。 

  吃饭间,王志坚问学生,下午图恒宇带他们去了哪儿,两个人便絮絮叨叨讲了见闻,到最后话题便绕到了图恒宇没去过酒吧。 

  “小宇啊……”王志坚痛心疾首、语重心长“我知道,马老师管得严,但他又不是你爸,你也出了国,年轻人活得跟他那样的老古板似的,没意思!” 

  病理科的人起哄一番,王志坚拍板,今晚就要带这些学生们去酒吧涨涨见识。 

  

  “酒吧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夸张。”王志坚一边推开门带着学生往里走,一边说道,“年轻人,思想不要太复杂。你看,像这里,只是美国人平时社交的场所,他们习惯在里头,喝点酒,聊聊天,交个朋友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难免腹诽,王主任说话半真半假。从他们几个亚裔面孔列队进来时候,周围就是疑惑打量的目光。 

  几个人坐下,王志坚熟练地点了单,见自己学生神色怪异看着自己,挥挥手道:“我当年,就是在酒吧, 认识了许多病理学的大牛!就是这么回事!” 

  图恒宇看着师弟两人满脸不屑的神色,忍不住觉得好笑。他有些羡慕王志坚的学生,可以这样跟老师开玩笑;他又想,他和马兆是不一样的,马兆是他追随的光,指引他、为他照亮人生的道路,却触不可及、不为他停留。 

  想到马兆,吼中的酒突然变得灼热,烧的他心中闷胀,压抑太久的思念,带着酒精给过往的回忆标记染色,那些平淡如白开水的点滴,都带上了醇香的气息。 

  在王志坚吹着自己如何在酒吧与人谈笑风生时,图恒宇突然打断他,说道:“我在马老师家吃饭那次,我看到他准备的酒了。”说完,突然面色阴沉,抓起面前的酒杯,猛灌入口。 

  王志坚愣了愣,随即反应过来,熟练地掏出手机,打开录像,向着两个学生使眼色,问道:“图恒宇,马老师还请你去家里吃饭啊?马老师家里什么样啊?” 

图恒宇有些迟钝地停了片刻,突然笑着说:“马老师,说要教我西餐礼仪。” 

  王志坚大笑不止:“老马会教你这个?” 

  图恒宇认真地说:“会教。我有什么不会的,都会问马老师,他从来没有笑过我。不过装ALS去马老师门诊,太丢脸了。” 

  在酒精刺激下,图恒宇的思维极其跳跃,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,但病理科师生三人,愣是在里头找到了完美的逻辑,毕竟八卦使人智力提升。 

  王志坚紧接着又问:“你为什么要装ALS?这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 

  “肯定是去找导师的时候!”王志坚的学生笃定地说道。 

  王志坚挥手让他闭嘴,对面的图恒宇点头,语气像和人讨论学术问题:“你的推断完全正确。” 

  在图恒宇絮絮叨叨讲完自己在马兆门诊丢脸全过程之后,王志坚已经迫不及待把视频发给了马兆。正在拒绝诺夫劝酒的马兆,借机拿起手机,向诺夫示意自己有重要消息,随手点开了消息。 

  马兆的手机向来只开震动,这时候完美地避开了尴尬。 

  光明磊落的诺夫教授没有偷窥他人隐私,并不知道马兆教授看到的内容,他只是察觉到马兆的脸色不好看,他正要询问马教授出了什么事,对方略带歉意地告诉他,自己的学生喝酒状态不好,他必须失陪去接人。 

  诺夫听到喝酒立马来了劲,他几番邀请马兆教授喝酒,都被各种理由拒绝,亏他今天还专程带来一瓶伏特加。不能跟马兆喝,他还能跟马兆学生喝一轮呢。于是他热情地提出开车送他过去,马兆稍作犹豫,应下了诺夫的好意。 

  赶到酒吧的时候,王志坚还在怂恿图恒宇爆出更多马兆黑料,图恒宇口齿清晰,面色并不像醉酒之人,对着王志坚不加掩饰的镜头,语气严厉:“王主任,您要记录什么对马老师不利的证据吗?” 

  王志坚和自己学生笑得倒在桌上。 

  马兆在几个人做出更离谱行动之前,走了过来。 

  王志坚年届五十,做病理科主任十余年,此时此刻看到马兆,竟然突发心律失常,慌忙收起手机,正襟危坐,在马兆开口之前,指着图恒宇的酒杯辩解:“就这么点,真就这么点。他还想喝呢我还没给他点。” 

  马兆向他点了点头,说了声谢,转头看图恒宇。

  图恒宇见到马兆,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,带笑的眉眼,与酒后发红的双颊,在酒吧的灯光与氛围中,烘托出勾人的意味。

  然而马兆的表情毫无动摇,语气仍旧是平淡中带着些许强硬:“图恒宇,跟我回去了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晕乎乎地起身,乖巧得跟初出茅庐的学生一样:“好的,马老师。” 

  马兆打过招呼、向其他人介绍了诺夫教授之后,便领着图恒宇离开了酒吧。热情的诺夫教授不需要更多暖场,和同样好客的王志坚教授一见如故,把酒言欢,畅谈神经外科与病理学合作的光辉未来、中俄人民友谊万岁,以及美国人的笑话。

  

  图恒宇打开车门的手很稳,在上车前,马兆皱着眉头拦住他:“我来开车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眼睛发着光,声音带着南方音,有些软绵绵的:“马老师,没事,我只喝了一点,很稳的。” 

  马兆忍不住揉了揉眉心:“图恒宇,在国外也要一样遵守交通法规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“哦”了一声,自觉地让开了。 

  两个人上车坐好,图恒宇后知后觉地问道:“马老师,您知道路怎么走吗?” 

  马兆点了点头:“诺夫载我过来时候,我记了一下,大致没问题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笑了起来:“马老师,你真厉害。” 

  马兆没有回复他,车缓缓开出一段路,他才在沉默中开口:“图恒宇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猛地坐直:“到!” 

  于是马兆很确信,他还没脱离酒精的影响。“先回酒店吧,今晚就在我这边休息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的脑袋里炸开朦胧的欢喜,他嘴角咧开灿烂的笑容,那久违的笑容,在年轻俊秀的脸上闪闪发光,让他整个人像熠熠生辉的星辰。“好的,马老师。”图恒宇回答。 

  酒店并不远,不过十分钟时间,他们就到达了酒店地下停车场,马兆准确地将车泊入车位,两个人下车,图恒宇安静地跟在马兆身后,走向酒店房间。图恒宇恍惚间穿越过三年多的时光,回到了过去,陪在马兆身边,像这样跟在马兆的身后,追随着他,崇拜着他,爱慕着他。 

  他们进了房间,马兆解开外套,示意图恒宇在沙发上坐下,他取出玻璃杯,给图恒宇接了一杯冷水。 

  图恒宇脱下外套挂好,乖巧地捧着水杯,认真地喝水。 

  马兆在他对面坐下,他的的声音难得很轻,轻得模糊了语气中惯有了冷淡,“离开神经内科,去做病理,为什么没有告诉我?” 

  图恒宇放下水杯,像答辩一样回答:“首先,我认为,马老师提出的,神经免疫和神经变性的未来在于病理学,这一判断非常准确,病理学对于未来马老师课题的发展,是最重要的方向;其次,我进入神经内科以后,一直做的就是神经病理学、细胞免疫这块儿,继续深入研究,也是推动马老师的课题进展;第三,马老师以后也会不断和病理学科有交汇融合的地方,需要更多病理学专家的支持,所以往病理学发展,可以帮助您之后课题的跨学科合作;第四……” 

  马兆打断了他:“图恒宇,作为你的导师,我并不希望你的未来打算,还是我的课题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,他突然从微醺的醉意中清醒过来,他声音发着抖,转头问道:“马老师,连这样也不行吗?” 

  马兆说:“如果你选病理学的理由,仅仅是我的课题,那对我没有意义,对你更加没有意义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握紧拳头,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:“有意义的,马老师,这就是我我想做的,我想继续做神经病理学。” 

  马兆的语气急促了起来:“然后呢?留在病理实验室吗?” 

  图恒宇答道:“对,留在病理实验室,做病理学的研究。” 

  马兆继续追问:“临床呢?一旦进入实验室做基础研究,想要再回临床工作,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没有丝毫犹豫,镜片上映着窗外路灯的光点:“没关系,我已经不想继续做临床了。” 

  马兆盯着他,问道:“图恒宇,你真的想清楚了?” 

  图恒宇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:“怎么了,马老师您又觉得我年少无知了?” 

  马兆皱着眉头,转开头说道:“我并不支持你做病理。你在临床上做得很好,让你做病理学,只是我对你研究领域的引导,不是我对你未来的规划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笑出了声:“马老师,你不是说,我的未来应该由我自己选择吗?现在又拼命地提你自己对我的规划,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?” 

  马兆说:“你的未来有很长的路,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向后靠坐在沙发上,转头看向窗外:“那就劳您操心了。马兆教授,在这里,我不是您的学生。”

  

  中间部分请见微博主页:玉白沙jws,搜优秀

  

  夜色平静,房间里只有空调低声的响着,图恒宇赤裸着身体,侧卧在马兆旁边,看着他戴回眼镜,在床上浏览邮箱里的邮件,回复重要的消息。 

  图恒宇突然觉得,这一刻恍惚像梦一样。他已经三年多,没有这样看着马兆工作了,这样安静地什么也不做,只是看着他,所有繁琐的心绪,都沉淀析出了,自己本就不必想太多,走到他的身边,本就是为了更好的依赖他。 

  “图恒宇,”马兆突然说,“明年的美国神经学年会,已经发出正式会议通知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支起上身,想去找自己的眼镜:“在哪里?” 

  马兆按住了他的肩膀,让他继续躺好:“在华盛顿。邮件转发给你了,记得投稿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抓住了他的手:“马老师,明年你会来吗?” 

马兆转头看着他:“今年是因为和院庆时间冲突了。明年我会来的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笑了起来,拉起他的手,放在唇边吻了吻。 

  马兆放下手里的iPad,说道:“图恒宇,什么都不会改变,明白吗?” 

  酸楚而释然的感觉从心底渗出,图恒宇缓慢地点头:“马老师,我明白。” 

  马兆收回了自己的手,躺在他的身边,看着他说:“病理学的课题,还有多长时间解题?” 

  图恒宇认真地想了想,回答:“还有一年半左右,我会抓紧时间。” 

  马兆“嗯”了一声,继续说道:“回国以后,还是要规培。你是博士后,规培时长压缩在一年了,好在医院还有规定,年轻医生必须轮转三年,外加一年住院总,有足够时间把临床好好捡起来。明天我和王志坚约了病理的专家,国际合作是大趋势,未来你有很大的空间,从临床应用方向,继续发展神经病理学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将头挨了过去:“好的,马老师。” 

  马兆遂了他的愿,让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,将脸埋入颈窝。他低下头,在他的耳后印下吻:“睡吧,图恒宇。” 

 

  第二天起床,马兆把自己备用的衬衫拿给他。他们两个头天穿的衬衫已经不能见人了,马兆淡定地把两件叠起来,放进自己的行李箱之中,准备带回国去清理。图恒宇看着他折衣服的动作,脸上发烫。 

  马兆抬起头,对上他的目光,挑了挑眉,图恒宇赶紧转过身,对着镜子系领带。马兆走到他的身后,与他站在一起,做出门前的最后整理。 

  “勉强合身。”马兆突然皱着眉评价了一句。 

  图恒宇愣了愣,忍不住笑了起来。他和马兆身形差距不大,但这两年,他有些消沉,在实验室里自虐般地工作,消瘦了许多,现在穿上马兆的衬衫,多少显得有些宽松。他笑着说道:“我会照顾好自己的。” 

  马兆欲言又止,最终只说道:“好。” 

  当天马兆和王志坚见了两名顶尖的病理学专家,一名德国教授,另一名是图恒宇现在的导师。他们交流了一些合作的基础意向,图恒宇的导师表示,就看图恒宇是马兆的学生这一点,他就知道马兆的专业毋庸置疑,双方的合作能碰撞出创意的火花。 

  相谈甚欢之时,王志坚感叹:“你这个学生,现在有点你的风范了。” 

  图恒宇谦虚了两句。马兆平淡地回了一句:“图恒宇是我带过的最好的学生。” 

  “可把你得意的!”王志坚愤愤不平地甩手领着自己不成器的弟子离开了。 

  马兆转过头,看向图恒宇:“一直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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